2023-07-09 10:30
柳時雨
2023江戶初行.川越夜驚魂。
六點零四分,民宿大門終於打開。
女将:柳さん,いらっしゃいませ!
黑手:Sorry, she got hurt...
女将:え、なに!?
老闆娘一定沒想到,感覺上只是一對比較晚入住的國外旅客,怎麼會在開門打招呼之後一切突然超展開!
傍晚五點三十五分,我們終於抵達川越車站,迎接我們的是寒冷的空氣以及即將到來的住宿驚喜。
川越車站蠻大的,整體感覺也是舒服,我循著地圖帶黑嘉莉往車站東口移動,天色暗下來的速度比我預期得快,既然已經天黑,那條我想像中的浪漫大街就別逛了,大街店家恐怕多半打烊,我跟黑嘉莉說,我們搭公車去民宿吧!
她看了看時間,問我民宿附近有沒有什麼好吃的?我只能根據地圖上的資訊回答,民宿附近可能沒有太多店家,但要找到吃的應該不難,黑嘉莉聽了我的回答,問我要不要乾脆在車站這兒吃一吃再去民宿?
她的提議是實際的,我應該同意她的想法、留在車站吃完晚餐再過去民宿,可這當下,我只想著已經延後抵達民宿的時間,那應該會是她喜歡的民宿、我好想趕緊讓她看看今晚下榻的地方有多漂亮、很想在她會喜歡的地方多待一下子都好。
黑嘉莉明白我的用意,便沒再堅持非先在車站吃晚餐不可,既然我本來想走路過去,表示民宿距離車站也不會太遠,要是待會我們在那附近沒看到想吃的,回車站來吃也是可以。
既然沒要先在車站吃晚餐,買個點心可以吧?
她看到車站大廳有點心花車,是某個電視節目點心冠軍的作品,她一眼就看到喜歡的可麗露,嚷著說要買來品嚐看看。我悄悄問,賣點心的人怎麼不像那位冠軍?她壓低聲音說,人家是來打工的吧?
買了可麗露,我們往東口走去,公車站月台就在外頭。
我拉著行李,黑嘉莉走在我前面,她知道我想趕緊帶咱們到民宿休息與感受一下在地氛圍,於是加快了腳步;東口出來是一個天橋,有通往一旁的賣場、也有通往公車站月台,川越車站的公車站不只一個月台,我們要搭的是二號月台的車,她往下探了探,確定二號月台的位置便加速走下樓梯。
從東口出來時,我記得我有喊聲提醒她要放慢腳步,只是雀躍的黑嘉莉就像拉不住的小馬,一下子就把我拋在十幾公尺後頭,她跑下樓梯時我心跳有點加快,看到她安全下到月台才鬆了口氣,我看見她回頭看我一眼,笑出來的模樣像是在叫我快點跟上。
跑這麼快、抓這咖行李要下樓梯可沒那麼簡單吶。我喃喃唸著。
我跨出下樓梯的第一步,黑嘉莉跑往即將發車的公車,我正在想,即使這班車趕不上也沒關係、搭下一班就好;我看見黑嘉莉前面有位阿婆準備登上公車,她幾乎沒有停頓地往前跑去,就在靠近車門與阿婆時,她突然踩空往前撲倒!?
她那一撲,我的心和腳底都涼了!
我抓起行李箱衝下樓梯,黑嘉莉稍稍起身坐在月台邊,公車車門就在面前,趕到她身後時,她正低頭摸著左小腿,明明很痛卻不敢哀出聲音,還要強顏歡笑說跌倒了、好痛哦。
揪心。
我問她能不能起身?她說應該可以,我的眼睛餘光掃到車門邊的幾人似乎有看過來,但沒人有動作,後面又有人接近要上車,我跟黑嘉莉說,如果可以起身我們就先上車?她點點頭,我撐起她的身子,帶她上了車,恰好後方有個座位可以讓她坐下,我再把行李箱扛上來。
後方的三兩人上了車,公車司機平靜說了準備出發之類的話,車門關起,二號線公車緩緩出站。
整輛公車沒有半點聲音,除了我和黑嘉莉的交談,彷彿剛剛的畫面是另一個次元的事。
黑嘉莉一直壓著左小腿脛骨,神色難耐,她說真的受傷了,壓著患部的掌心也沾了血跡,她怕看到傷口、擔心傷勢可能很嚴重、更擔憂這趟旅行可能就此毀了,我讓她給我看一下傷口,把褲管拉起來的時候她耐不住哀了聲痛,黑漆漆的公車車廂裡,我沒有看得很清楚她傷口的模樣,但確實血流不少,她拿出自己心愛的手帕直接在傷口上加壓,問,現在要怎麼辦?
現在要怎麼辦?
我應該要立刻請公車司機直接送我們去醫院,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在黑嘉莉還可勉強走路、傷口持續加壓的情況下,我唯一想得到的是先去到民宿、向民宿主人尋求協助。
公車從川越車站開出,繞了一下來到県道229号,我們預計在五站之後的蓮馨寺站下車,然後過馬路走進巷弄抵達民宿。
過這五站的時間宛如一個小時般漫長,我其實不清楚黑嘉莉的傷勢,雖然她表示還可以忍耐,可我擔心她會突然昏過去,下車後有沒有辦法走到民宿我也沒把握,如果她無法走,我就背她往民宿去。
過了中原町,下一站就是蓮馨寺,我按了下車鈴,告訴黑嘉莉咱們準備下車;蓮馨寺站到了,我讓她抓我衣服起身,我一手抓行李箱、一手扶黑嘉莉往車頭下車,兩張西瓜卡嗶嗶下車,那漆黑冷淡的車廂駛離,雖然附近冷清得讓我有些意外,可現下呼吸的空氣卻讓我覺得真實。
我向黑嘉莉確定是否可以行走,她點點頭說可以、問我民宿還有多遠?我指著這條「立門前商栄会」管理的商店街--立門前通,往前一百五十公尺。
黑嘉莉苦笑,我說要背她過去、不用勉強,她搖搖頭,我們慢慢走過去吧。
我扶著她一步一步往民宿前進,她說或許是天氣太冷、也可能傷口沒那麼嚴重,更可能的是她想辦法要平復心情,中途她一度停下說要呼吸一下這裡的空氣;晚上六點零三分,我們終於來到民宿門口,這間「蔵の宿 桝屋」的古董外觀讓她的焦點稍微有轉移一下下,我按了電鈴,幾秒鐘後電鈴裡傳來老闆娘喜悅的歡迎聲,她講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闆娘要來開門了。
六點零五分,在我掀起黑嘉莉的褲管之後,美佐子老闆娘一邊驚嚇一邊趕緊讓我攙扶著黑嘉莉進屋,外面氣溫為攝氏2度(體感-1度),可我覺得老闆娘的心裡應該是凍傷了。
進入室內,木村老闆出現在我們面前,透過翻譯軟體和簡單的英文,老闆夫婦大致了解發生了什麼事,看著黑嘉莉的傷口,木村老闆建議去醫院檢查,這個提議黑嘉莉先是否決了,她覺得傷勢應該沒那麼嚴重,只要有藥水應該就能止血、血止住了就沒有問題。
老闆夫婦討論幾句,決定尊重我們的想法,在我將黑嘉莉帶上二樓(寢室空間)之後,由美佐子老闆娘開車載我去藥局買傷藥。
我第一次在日本搭私家車,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美佐子老闆娘在車上跟我用Google翻譯確認剛剛發生的狀況、待會要買的藥、今晚的各種準備,從民宿到藥局(ウエルシア川越神明町店)大概五分鐘車程,雖然我知道應該買哪些藥卻語言不通,美佐子老闆娘帶著我去找藥劑師諮詢,藥劑師看了黑嘉莉傷口的照片後,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去醫院檢查吧?
我打line給黑嘉莉,她說先買優碘之類的藥水就好,因為在我們前往藥局時,她也詢問了台灣醫師友人(台中安律診所李丞永醫師)的意見,李醫師建議她先到醫院檢查,畢竟受傷到現在傷口都沒有動過,這是醫師處置最適當的時機。
我回頭跟美佐子老闆娘說黑嘉莉可能還是要去醫院,她楞了楞,微笑說先買藥水回去,如果有需要她會載我們去醫院。
回到民宿,我拿著藥水到二樓看看黑嘉莉的狀況,她表現得鎮定且刻意輕鬆,只是神情有些落寞,雖然傷口似乎止血了,卻也更看得出來傷口撕裂傷蠻大的,我認同李醫師的建議,還是去一趟醫院比較好,黑嘉莉問,要不要給Kimi打個電話、請Kimi跟老闆娘說一下我們的想法?
回到台灣過年節的Kimi可沒料到我們這趟東京旅行會有她必須登場的橋段,得知黑嘉莉在日本受傷,Kimi真嚇了一大跳,我們請她跟老闆娘溝通一下,終於有人能以日語完整溝通,美佐子老闆娘鬆了口氣並表示願意載我們去醫院,也立刻打電話詢問附近的醫院是否還有看診,得知醫院還有接受病患,趕緊又去把車開出來。
黑嘉莉覺得很不好意思,這樣三番兩次麻煩人家,我曉得她的意思,但既然落腳民宿就是希望民宿的人情味能給予支援,我們都不希望是支援這樣的事情,可是這個時候我們很需要。
美佐子老闆娘載我們去的醫院其實很近,一般走路五分鐘就到,醫院根本就在民宿後頭而已,只是現在黑嘉莉不方便行走,老闆娘開車載我們到醫院也才一分鐘,那是「三井病院」(医療法人豊仁会三井病院)。
在車上時,老闆娘一直跟我們提到兩萬円,我和黑嘉莉都搞不清楚她講的兩萬円是什麼意思,翻譯軟體也翻得七零八落,我只能推測老闆娘的意思應該是外國人到日本醫院急診的費用是兩萬円,不料老闆娘說不是,她才要繼續解釋醫院就到了,幸好我們身上備有兩萬円,不管怎樣待會付款都沒問題。
來到醫院,老闆娘協助我們掛號,等待了十分鐘左右,入夜後唯一的診間門打開了,護理師請黑嘉莉進去,我和美佐子老闆娘也跟了進去;當值的小野賀功醫師看了黑嘉莉的傷口、簡單觸診確認骨頭無虞後,點點頭表示大丈夫、只是必須進行門診縫合手術。
黑嘉莉擔心的可不是傷口狀況,而是接下來幾天的行程都沒辦法繼續,小野醫師微笑一下,拿出紙筆寫了四個步驟安撫黑嘉莉的憂慮。
真是簡單到不認識日文的人都看得懂意思。
黑嘉莉終於笑了,那就麻煩醫師縫針了!
我和老闆娘退出診間,坐在診間前的椅子上,準備繼續溝通剛剛的兩萬円話題,我想,不如請Kimi跟老闆娘詢問比較清楚?於是line給Kimi,請她幫我確認老闆娘說的兩萬円到底是什麼意思?另外也請老闆娘幫我們向醫院表達欲申請診斷證明的需要。
經過Kimi的溝通了解,終於瞭解美佐子老闆娘的意思。
醫院會計部門這個時間已經關帳,醫院也已打烊,但接受診療都需要付費,由於會計部門已下班,值班人員不清楚費用如何收取,於是請我們先付兩萬円當押金,明天上午十點再請老闆娘帶我過來結算確切費用,多退少補,至於診斷證明,老闆娘會請醫師開立。
美佐子老闆娘一度想先替我們刷卡付費,我跟她說不要緊、我們有兩萬円可以支付。
Kimi說,她很少碰到如此真情熱心的日本人,尤其是面對完全陌生的旅客,或許經營民宿本來就要盡量提供協助,但今晚美佐子老闆娘所幫忙的這些事讓她覺得我們真的是遇到好人。
晚上七點三十七分,黑嘉莉結束傷口縫合,縫了三針,小野醫師說黑嘉莉很棒、縫合時都有忍住疼痛,黑嘉莉說手術有上麻藥,現在覺得一點都沒有痛感啊。
我們在收銀窗口前等了約二十分鐘,黑嘉莉把現況跟Kimi說、感謝她的海外翻譯,也把受傷的事跟今晚在草津溫泉的家人們說了,當然引起家人不小的震撼,所幸無大礙、不要擔心;晚上八點十五分,醫院終於把兩萬円收走,明天早上我會和老闆娘過來結清費用。
回到車上,老闆娘問我們晚餐吃了嗎?要不要煮個簡單吃的給我們?黑嘉莉和我真是給老闆娘的熱情嚇到了,連忙跟她說不要麻煩了,黑嘉莉覺得現在左腳感覺很好,傷口既已處理,應該可以走路到附近找吃的,我找了幾個鄰近的餐廳卻都已經打烊,本來想說要搭車去車站看看,老闆娘卻說過八點的車站那邊也都沒什麼店家開了。
最後我們實在拗不過美佐子老闆娘,她說她就簡單煮個拉麵、不麻煩。令我們驚訝的是,拉麵還有口味可以選,雞肉或豬肉都可以。
黑嘉莉嘩了一聲,這樣的客製拉麵哪裡還找得到?
豚肉,謝謝。XD
回到民宿,老闆娘給我們開了門隨後就去煮拉麵,木村老闆則過來跟我補齊入住手續,笑說終於可以check in了啊!
十五分鐘後,美佐子老闆娘給我們各端了一碗拉麵過來,老實說,我們餓壞了,黑嘉莉更是又餓又累,這碗寒冬裡的拉麵讓我們完全復活,若不是身體太習慣吃東西前先拍一張,我們恐怕連這張拉麵的照片都沒想到要留下,差點就變成只存在於記憶中的溫暖了。
我把空碗拿去主屋客廳,不想老闆娘立刻就從後面出來收拾碗筷,又嚇我們一跳,根本是隨時待在門後準備出動的吧?黑嘉莉連忙跟老闆娘道謝,請她早點休息、今晚實在太麻煩她了。
吃飽後,黑嘉莉說想去外面走走,我本是希望她能多休息點,可她想趁現在麻藥沒退、傷口不疼出去走走;我知道她是怕壞了我的遊興,難得到了川越卻啥都沒看到就要待在屋裡,我其實一點也不要緊,只要她好好的,哪裡都能再去,這次沒去的地方下次還可以去啊,何必急於一時?
黑嘉莉不管、拗著要出門透氣,即便氣溫僅有1度;於是我們往車站的方向小走一段,拍了些商店與街景,晚上十點十五分回到民宿,結束這一夜的驚魂記。
受傷當然不是我們所願見,幸好這次事件我們實在遇到好人,感謝「蔵の宿 桝屋」木村老闆夫婦提供的各項協助,還有「三井病院」的小野賀功醫師,我們不曉得小野醫師到底是因為來不及下班才被我們堵到、還是剛好今晚就值班到最後,感謝他的手術與安撫。
我跟黑嘉莉玩笑說,整晚最驚魂的應該不是我們,而是久盼不到、盼到才剛說一句歡迎就得突然面對超展開劇情的美佐子老闆娘吧!
黑嘉莉噗哧了,真的是耶!老闆娘一定沒想到每次旅客入住的例行公事今晚居然得先經過那麼多挑戰厚!
後來黑嘉莉跟我說,在公車月台那時候,她其實是想上前去幫前面的那位阿婆上車,因為她看阿婆走路搖搖晃晃,本著好意上前不料自己卻踩空摔倒,更尷尬的是,那位阿婆居然像沒事般地俐落上車找座位坐下;我問,阿婆到底知不知道後面的人摔倒?黑嘉莉聳聳肩,她也不確定,可她真的是想上前幫忙才跑過去的,我摸摸她的頭,笑說妳有妳的好心,只是我在公車上感覺到的是一陣冷漠啊。
今晚驚魂雖然多,最後的溫馨還是令人感覺安穩,對了,我們還沒仔細感受一下這間民宿的氣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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