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聲川導演的八小時史詩大作《如夢之夢》-2

那一年十月深秋，我來到了法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一句法文都不會說。我租了間小旅社，身體狀況好時就四處走走，不舒服時就在旅社休息。

有一天晚上我睡醒時已經很晚了，附近沒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向旅社打聽了下，巷口有間小餐館似乎還有在營業。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頭小小的，只有一個服務生。我一看就知道她是東方人，黑頭髮、黃皮膚，沒什麼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見同鄉更開心的事了！我不斷用中文和她說話：「小姐你好，你會說中文嗎？我打台灣來的，你可以跟我說中文嗎？……」我不斷地說，可是回應我的卻是一連串流利的法文。

又過了幾天，我到巷子旁的自助洗店洗衣服；才一走近，就聽到一陣熟悉的旋律。一個女孩戴著耳機正高聲唱著王菲的歌，手裡還拿著一本瓊瑤的小說開心地讀著！不就是餐館裡那個「不懂中文」的女孩嗎？！

我大聲叫她，她嚇了一大跳拿下耳機，劈頭又是一串流利的法文，還想裝呢！卻在意識到手裡的書和耳機傳來的音樂後尷尬放棄：「ㄜ……抱歉，我太久沒講中文了嘛～～」

那晚，我們一起在小小的自助洗衣店等著衣服、摺著衣服。她邀我到她巷口的住處坐坐，那是一幢小公寓的七樓。推開門就是座看起來永無止盡的旋轉樓梯，連個燈都沒有，她卻輕鬆地爬了上去。到了頂樓，隨手一推門就開了，一個女孩兒家，竟然連門鎖都沒有！「壞了，房東懶得修。」她無所謂地笑著解釋。

她說她叫江紅，從中國偷渡過來的。

「那年我在北京學藝術。有一天，和我一起長大的愛人來到北京找我，跟我說一起走吧！我們一行人上了一台往東歐的貨輪，躲在它狹小的貨艙的底下……。

有一天我們受不了了，吵著要出去，結果惹怒了船上的水手，我們受到了處罰，他們把我們關在一個更小的地方，我快無法呼吸了……。

突然間，我愛人把我的頭押下來，按到牆邊，原來那兒有一個洞。他告訴我：「江紅，活下去！！」

我昏了過去，昏迷前聽到船上有人在嚷嚷，問是誰忘了開透氣窗？船開始劇烈晃動～～阿～～阿～～所有的死人都往我身上壓了下來……。

我到了法國，可是只有我一人到了法國！怎麼只有我一個人？為什麼是我……？」

江紅說著，崩潰著，我只是聽著。我又發起燒來，依著她的床就睡了下去，半夜醒來時只看見她坐在床沿，眼睛盯著窗外遠方的小教堂看。我們又聊起來，聊著聊著，她嫌我住的小旅社太貴，竟然邀請我住下來！她那住處，小的連養隻貓都嫌太擠，她竟然邀請我住下來，而我竟然也答應了。

每天早上我會送她去打工的小餐館，身體狀況還好時我會到處走走，不舒服時就在住處等著她下班回來。為了我的病，她到處打聽中醫或偏方。有一天，她帶著我去找一個吉普賽女人，說她算命很準。其實我什麼也不信，但她要我去，我也就去了。

「我看到了一個隊伍，長長的隊伍……女人，有一個女人，手上拿著什麼？那是玉米？玉米上怎麼插著棍子？……她在吵架？」吉普賽女人叫我要相信水晶球，然後盯著水晶球說出一連串讓我不得不相信的話。

「孩子，女人手上抱著孩子，到處在找醫生……孩子死了……。」

「又是隊伍，手上還是玉米。女人還在講電話……走了，她走了，沒有再回來……。」

「她在哪？她去哪了？快告訴我她去哪了！！」我激動不已。

她沒有理我，繼續說：「是一個湖，好美的湖，湖邊有一座城堡，好大的城堡……花環，每個人頭上都戴著花環……。」吉普賽女人繼續說著從水晶球裡看到的東西，絲毫不理會我的激動。

「你這一生中的謎，必須用別的謎來解。就像有的夢要穿過其他的夢才能醒來，你必須一個個走過，才能走出這場連環夢。……沒了，就這樣。」吉普賽女人說。

沒了？就這樣？！這樣是哪樣！我好激動，想問出個所以然，但江紅已經把我拉出來，我沒機會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