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8-12 08:00
蒔緣‧鹿角腓腓
蒔緣原創小說《琴仔：從車縫線到車輪餅的人生路》（四）
第四章：流言四起‧兄妹掛彩
週末的午后，新竹某條鄉間小路，出現一台閃閃發亮的進口休旅車，銀白色的車身，與路旁綠油油的稻稈和稻葉相互輝映，顯現出貴氣的象徵。
車只能停在巷子口空地，車門一開，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畫著淡妝的年輕女子，從車上走下來，手裡牽著一個七歲左右的小男孩承德，穿著整齊講究，彷彿剛從百貨公司治裝出來。
男子下車後熟門熟路地，左手挽著女人，右手牽著小男孩往前走，是開成回來了。
開成母親接到他們要回家的電話，一早便在巷口引頸期盼。見到媳婦和孫子，笑得合不攏嘴，嘴裡直喊著：「哎唷，這孩子白白嫩嫩的，多麼貴氣呀。」還不忘宣示一下自己的功勞：「跟開成小時候一個模樣咧！」
她牽起孫子的手，在鄰居家門口左晃右晃，看到人就不忘向左右炫耀：「這是我台北的大孫，人在台北讀貴族幼兒園，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呢！」但此時，孫子用力甩開她的手，跑去媽媽身邊說道：「媽媽，那個阿婆的手刺刺的，她拉著我的手很痛；而且一直哈哈大笑，聽起來很討厭。」
明雪趕緊摀住承德的嘴，附在他耳旁說：「小聲點，忍耐一下，我們會盡快離開這裡！」
鄰居們紛紛點頭寒暄，但明雪眼睛長在頭頂上，完全不搭理這群鄉下人。
多事的人說了句：「咦，那大孫不是琴仔生的建業嗎？怎麼長得不一樣了？」
還有人打趣地說：「就是為了娶這個富家千金，把乖巧的琴仔離了，孩子也都給了她哪！建業早就不是他們家的孫子了。」
眼前這個孫子打扮得體，跟秀琴的那一雙孩子截然不同；秀琴的孩子，連制服都已洗得發白，鞋子也有些破損，這種落差，自然成了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談資。
禮拜一一大早，建業的教室裡，幾個愛嚼舌根的同學，早已散布了消息。
「你知道嗎？建業的爸爸在台北又娶老婆了，還生了一個比他還小的弟弟！」
「對啊，那個弟弟長得好可愛喔，昨天他奶奶還帶去柑仔店買東西呢！」
這些閒言碎語竟好像傷不到建業，可憐的孩子被迫早熟，反正從小就沒感受到父親的存在，所以愛說什麼，就讓他們去說吧！
放學時，莉莉在大樹下等哥哥放學。有個男孩故意當著她的面說：「妳就是沒爸爸的孩子啦，才會這麼可憐。」
其他人跟著起鬨：「對啊，你們是前妻生的，難怪你們爸爸都不回來！」
莉莉氣得臉紅耳赤，眼圈泛著淚光，小小聲回嘴：「才不是！我爸爸只是住在台北，他還是我爸爸！」
誰知對方不依不饒，推了她一把：「有種叫妳爸爸來接妳放學啊！」
莉莉一時站不穩，身體往後倒，後腦杓敲到樹瘤，雙手則因為撐地，弄得皮破血流。
還在班上關窗戶的建業，一得到消息，氣沖沖地跑到大樹下，一眼認出那名同學，不等對方反應，衝上前就是一拳：「誰叫你欺負我妹妹！」
圍觀的同學頓時大亂，有的背起書包趕緊回家、有的留在原地觀戰、有的已經去打小報告了。
在老師還沒來之前，幾個男生跳出來圍毆建業，替被打的弟弟討回公道。
他們拳打腳踢，建業孤軍奮戰，最後鼻青臉腫、嘴角破了，莉莉也在混亂中拉架，再次跌倒。
學校通知家長時，秀琴正忙著收攤，接到電話急急趕來，看見兄妹倆滿身是傷，心疼得紅了眼眶。她先檢視二人的傷口，又向老師不斷道歉，才把兩個孩子接回家。
回到家，秀琴先把兩個孩子梳理乾淨，再拿出生理食鹽水、棉花棒以及藥膏，她先處理妹妹的傷口。
然後一邊替建業消毒，一邊輕聲說：「打架啊，不是辦法。」
建業低著頭，像一隻還能做最後一搏的小猛獸，憤憤地說：「可是他們罵我們沒爸爸、說我們被丟掉了、還將妹妹推倒流血。」
「媽知道你是為了妹妹出氣。」秀琴輕聲說：「男子漢保護家人是應該的，但不能用拳頭解決問題。你流血，媽媽的心也在滴血。」
一邊擦著藥，一邊說：「你以為，你爸真的有多好？他有新的孩子，新的家，就覺得我們沒價值了嗎？他錯了！你們是媽媽的寶貝，是這個家最重要的生命。別人越看不起我們，我們越要珍惜自己。」
「可是他們說我們沒有爸爸，很丟臉！」建業委屈地哭了起來。
秀琴摸了摸他的頭：「孩子啊，要有好日子，得先有好人品。人生是靠自己掙來的，不是靠有沒有爸爸，更不是靠拳頭。」
「我們要做好自己該做的，讓人家知道：即使沒有人撐腰，我們靠自己一樣能站得穩！」
那一晚，小小孩子也失眠；因為親眼一見的一幕，讓他難以忘懷，失落之情，久久揮之不去。
原來，下午趁母親幫妹妹梳理的時候，他不顧一切衝回以前的家，只為親眼看看那個「取代」他的新家庭。他偷偷躲在牆角，看見開成與那個女人有說有笑，小男孩坐在他腿上，一家人開心吃著蛋糕。
他想不起什麼時候，爸爸曾經這樣對待過他？
那一刻，他不是生氣，而是徹底死了心。
他明白，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屬於他們的家人了。
從那天起，建業與莉莉像是突然長大了。兄妹倆早起念書，放學後幫媽媽收攤，洗碗、曬衣、折衣服。
不再抱怨生活清苦、不再理會同學的閒言閒語；當然也也不再在意爸爸還會不會回來。
因為他們已經有最好的外公、外婆和媽媽！
秀琴看在眼裡，疼在心裡。但她也心知肚明，很多事情，是她怎麼樣也無法代替孩子承擔的。
深夜裡，她獨自坐在車輪餅爐前，輕輕地摸著那台烤盤機，那台她撐起這個家的盔甲。
她相信，明天火爐依舊會亮起，餅香依舊會飄散，而她與孩子們的日子，也會像這車輪餅一樣，一層一層、越煎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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